初识神农架，此行可安神

浮光掠影

初识神农架，此行可安神


2020年是个魔幻的年份，困坐愁城已久的人很期盼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仿佛天降甘霖， 10月12日举办第二届神农架国家公园杯观鸟赛，正可以安抚一颗焦虑的心。
9月16日在群里看到这个消息，神农架三个字仿佛有无上魔力，冥冥中感知它的召唤，心动了。艰苦的调班与漫长的路程均不足论，与两位退休的自由人难得糊涂与老卢组队参加。
10月金秋总是好天气最多，双十这天出发，福建阳光灿烂，动车掠过金色稻田与绿色山林，甚至中转地宜昌依然是温暖晴朗，可接下来几天，我们就陷入几乎连绵阴雨中无法自拔。这让我耿耿于怀，神农架，你欠我一个晴天，总得要还。

11日中午抵达木鱼镇，天阴沉沉的，飘几丝细雨。峡谷中的小镇却有规模巨大的宾馆，看来不可小觑此处旅游业的兴旺。穿过小镇的溪流清澈，钓鱼青年立在栏杆上的大可乐瓶里已经装满小鱼，如果没有工地正在排放黑水，那就很完美。
溪上最多也最活跃的就数红尾水鸲与褐河乌。红尾水鸲一对对的，骄傲的唱着歌，扇着尾巴，守护自己的领地。我从未见过这么多褐河乌扎堆在一条溪流上，我们沿溪走着，它们在前方引路，在后方尾随，贴着水面穿行，在激流间戏水。一只羽色不美的雄鸳鸯飞来，在一小段平静的河湾来回游荡，最后上岸躲在灌丛下的矮草上，它似乎觉得天色已昏暗，准备睡觉。下游桥下河滩边有只小鸭子一闪而逝，好不容易找到它，就在距离不到十米的乱石水洼间，完美融合在环境中，是只雌绿翅鸭。它一点儿都不害羞，踱步、扇翅膀、洗澡、扭**，自在得很。绿翅鸭在福州沿海常见，非常机警，见人就远遁，这样亲和的小鸭子让我们颇不适应。白鹡鸰、灰鹡鸰、池鹭不少见，坡岸树丛有些小鸟出没，见到山麻雀、树麻雀、远东山雀、绿背山雀、北红尾鸲与柳莺，都是菜鸟。

12日一早，雨停天寒，刚领到的厚实抓绒衣正好派上用场。宾馆楼前，众人围观红胸啄花鸟忙着挑拣桑寄生部分成熟的小果子。它们这波婚育高峰与果子成熟同步，一只精致的雄鸟热血上头，长时间站在无遮无拦的高枝上炫技，身下枝条上还粘着它排出来的几枚小种子，如果恰好是适合寄生的树枝，它就没有白拿播种的报酬。
开幕式设在木鱼镇下游官门山景区门口广场，全国34支参赛队伍，场面很热闹。每队三人，少数队伍多一两人，分别配一辆8座小车，司机兼任向导。早晚餐在住处吃，午餐一早由司机带上车。
观鸟赛线路是预设的。我们福建鸟会队这三天安排：第一天红坪-神农顶，第二天大九湖，第三天官门山-天生桥-神农坛，太远的老君山-木城路况不佳，放弃。
先去红坪，山路盘旋上升，很快进入色彩浓烈繁茂的阔叶林。壳斗科的大树贡献了最多的土黄、金黄与棕褐色，银杏叶的黄色最明亮干净，各种红色树叶总是更小一些，红桦光秃的枝干提供一些棕红色素材。赶上了色彩缤纷的时节，我们运气不错。
每个山谷都有清溪流淌，溪里洁净的岩石色彩清淡，少不了红尾水鸲与褐河乌的身影。路过天燕景区没进去，事后有些遗憾，据说那里有红腹角雉出没。到达画廊谷景区，这儿的山体比较破碎，山峰雅致一些，点缀着秋叶，小景不大气。小瀑布下方就有殷勤的橙翅噪鹛和小燕尾迎宾。贴着山壁来到瀑布上方，灌丛中收获红嘴相思鸟，一波小鸟浪迎来普通䴓、煤山雀、远东山雀、黑喉山雀、褐冠山雀、黄眉柳莺。
沿着石板路向坡上走一段，太安静。回头路上，两只淡蓝色普通䴓悄悄出现，在很近的枝干蹿上蹿下，不时来个倒立螺旋杂耍。最后干脆跳到石阶上，翻检落叶，找到几枚小种子一起塞进嘴里。幽静的山林只有溪水淙淙，鸟儿动作也缓慢下来，我们可以沉心静气，好好欣赏。
离开画廊谷上高山，很多处开阔地上空都有大群短嘴金丝燕盘旋，不知道它们的口水燕窝有没有野人品尝。越高山雾越浓，时间感觉错乱。金猴岭上小雨滴滴哒哒很烦人，居然还有大群游客。我们穿上雨衣拎上午餐，去爬一段没有希望的小路。这个海拔是绿巨人冷杉的主场，下层有些扭曲细弱的灌木，枝条上覆盖厚厚的苔藓、地衣。水泥碎石台阶铺得很好，湿而不滑。午餐很丰盛，鸡腿、面包、馒头、矿泉水、香蕉、士力架，我边走边消灭，吃完刚好离开这里，雨也停了。
继续往山顶去，冷杉树越来越矮，已经落叶的杜鹃、花楸、红桦多起来，抵达板壁岩景区，放眼望去已经是矮小的神农箭竹的领地了。
板壁岩景区是一片喀斯特石林，颗粒粗大的“含硅质条带的白云岩”被劈裂风化成奇形怪状，分散在山顶不大的一片平缓的坡地上，在浓雾间隐现。这里是鹛类喜欢的生境，却依然静默。漫步在箭竹、枯草与石林间，湿淋淋的草叶上白花花一片，花楸与海棠零零落落的小白果与小红果上挂着透亮的小水珠。幻想会有奇遇，妄想遇见野人，要是遇见野猪谁怕谁。走到石林边缘，陡坡下是冷杉林，我们的位置刚好平视树梢，终于听到亲切的鸟鸣。在两片陡峭的怪石间等着，一波小鸟浪与云雾一起飘来。来者为黑冠山雀、煤山雀、银脸长尾山雀、沼泽山雀、绿背山雀，还有一只戴菊混迹其间。脸谱生动的卡通小人们吵吵嚷嚷的要挤到前台来表演，视角有多好，我心就有多恨，恨那挥不散的浓雾，笼罩剧场的阴霾。
一只淡彩的银脸长尾山雀占据了C位不肯离开，几乎是四年前同一时刻场景重现，同样阴冷昏暗的林间，我在宁夏六盘山第一次与它相见，毛绒绒的小圆脸盘正对着我，虎头虎脑虎视眈眈，我好怕呀，赶紧求抱抱。
鸟浪退去，绕行林间小道离开景区，仅有一只大斑啄木鸟现身安慰我们一下。
太子垭是当天最后的希望了。从垭口往下，只有一条木栈道。栈道口两旁高大的冷杉树上许多小鸟很活跃，还是那些山雀柳莺。树太高，太阴暗，并不好看。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一群大些的鸟儿出现了，从一侧山谷中比较高大的箭竹丛林一路巡视过来，圆头圆身，粗嘴长尾白眼眶，全身灰褐色，是三趾鸦雀，我的新种，可惜它们不肯靠近，拍不好。过了好一会儿，小领主们才视察结束，顺便也把我们今天所有的鸟运都带走了。
没鸟看，就好好感受这古老的冷杉林吧。冷杉与巴山冷杉高大笔挺，针叶浓密苍翠，粗壮的三四百年老树妖比比皆是，少数老死倒伏在地，也有新苗在夹缝中求生，该是一片有活力的原生林。开阔平缓的坡地上有好几种杜鹃树，草坪上的杜鹃株型成团，冷杉林边缘栈道两旁的杜鹃多是高大的品种，叶落光了，全都倾斜着身子探向同一侧，闪避巨人的威压，过路的人们有时也不得不顺从，低头侧身通过。
一日结束，转道九湖新镇住下，住的是民宿，整夜间歇小雨。

13日阴，当日鸟运从猛禽开始，预示这是最猛的一天。
大九湖隧道口外，普通鵟站在路边枝头审视这群不速之客，松雀鹰不屑与我们相见，冒出来不到两秒，又钻进林子里去了。
穿过隧道，经过通红的糖槭树大道，广阔平坦的山间沼泽就呈现在前。大大小小的九个浅水湖泊串联在一起，最先来到下游天籁湖，在往上依次为天问、天语、地缘、地脉、地神、人和、人道、人寿。这个季节水位低，草滩显露。蜿蜒的木栈道贯穿始终，接驳车装扮成小火车沿湖定点停靠。
天籁天问湖边是广阔的矮草地，树木很少。水面翻飞的燕子并不显眼，多数是淡色崖沙燕，几乎看不到家燕。绿头鸭、绿翅鸭、小䴙䴘飘在水上，几只苍鹭、大白鹭在水边站桩，集体无视低空盘旋的白腹鹞、黑鸢，这两种丢脸的猛禽只配扑击猥琐的老鼠。最高大的那棵锐齿槲栎树里藏着一只红隼，可能吃饱了。远处矮树上十几只火斑鸠缩头缩脑的凑在一起，半数色彩寡淡，距离它们十几米就有一只黑鸢，也呆立不动。
向前走是一大片泥炭藓沼泽，真正打动我的画卷终于展开了。金色草地上点缀着红叶，饱满的泥炭藓能攥出水来，一簇簇天蓝色的美丽肋柱花是妆点这个季节为数不多的鲜花。小水洼藏在草丛间，躲着绿头鸭，冷不丁从我们身旁飞走。几只艳丽的雄性雉鸡被惊起，贴着草地迎着我飞来，甩尾急转，降落，消失。草地上树木多了起来，槲栎、海棠、荚蒾、杜鹃，可能多数是长不大的小老头，枝干黝黑。多数秋叶还在枝头招摇，少数已经飘零，混入黑土地里，还能找到些小果，特意为鸟儿留着？从疏落的几棵到到成片的小树林，再往前走，水洼融合成片，草地退去，水边树木也越来越高大了，浓艳的秋色倒映在平静的水上，绿头鸭、小䴙䴘踏碎斑斓的镜面，黑鸢、黑卷尾、大嘴乌鸦三大黑帮就在高处监视。
我应该已经走进幼时翻看的那本破旧的《森林报》中的世界了吧，一身猎装，端着长枪，背着挎包，长靴践踏过泥泞，身后留下深深浅浅的足迹渐渐被水填满，薄雾退去，枪声响起，鸟群扑啦啦四散，猎犬欢快地冲向野鸭落下的方向，猫头鹰躲在树洞里冷眼旁观。与童年的幻想没有什么不同，猎枪换成手中的长焦镜头而已。可能熟悉云贵川风景的朋友不会有这些感触，对生活在环境完全不同的福州土著而言，只遗憾这梦境里依然没有穿云破雾的阳光。
难得糊涂与老卢先乘车去往最深处的小湖边守候，他们依据去年参赛的经验估计，那儿会有更多鸟种入账，我舍不得眼前的美景，继续沿水岸漫游。
延续的地缘、地脉湖水面开阔，密密麻麻的水藻让湖面看起来总是被风吹皱。近处有绿头鸭、斑嘴鸭、小䴙䴘、骨顶鸡与黑水鸡，赤膀鸭飞来落在远处，红胁绣眼与火斑鸠飞过不停留，白鹡鸰在水草上凌波微步，普通翠鸟偶尔出镜。一只绿鹭刚飞来就被人群吓跑。看不清的更远处一只鹗在泥滩上发呆，似乎还有无法辨认的鸭子，小小的鸻，没有单筒望远镜无计可施。岸边林子还有一点纵深，游客比较多，林鸟也不少。黄眉柳莺、戴菊、普通䴓、一些山雀偶然出现，褐柳莺躲在阴暗的地方发电报，灰喜鹊与红嘴蓝鹊折腾出最大的动静。黑鸢抓到大老鼠也不吃掉，一直站在枯树枝上炫耀。
走完地脉湖，我也坐上小火车去与同伴汇合。
在景区午餐中心下车，走向尽头的人道、人寿两小湖，铺路的石板是未经雕琢的石灰岩，远古的角石化石横七竖八暴露在表面，不忍心踩在上面。远远就看见难得糊涂与老卢在炮轰小树林。他们果然收获了许多小鸟，各种山雀和柳莺、雀鹛、北红尾鸲、黄臀鹎、小鹀、黑喉石鵖。我在人寿湖的最深处遇见一对小䴙䴘。亲鸟繁殖羽未褪，领着乞食的小鸟径直向我游来，傻大胆的习性是这么言传身教的吗？或者，我已迷失在神农架化身虚无？
午餐后一同回去补上没有走完的线路，最后用一群白喉噪鹛凑单。

离开九湖回木鱼，得翻越神农顶，我们又一头扎进迷雾中沉默转山去了。路过太子垭，路过板壁岩，迷迷糊糊与昨日没有什么不同。谁知幸福来得毫无征兆，来得惊心动魄。明亮的阳光忽然接管了前方的道路，纯净的蓝天笼罩顶峰，赶紧弃车奔上路边“阴峪河大峡谷”观景台。天河决堤了，白浪涌过宽广的山脊向山谷奔流而下，倾泄百米化作薄雾又飞腾起来，大音希声，正是此刻。这会儿还看什么鸟啊，偏偏就有鸟群出现，一个个举着手机干瞪眼。
登顶了，海拔高达3106米的华中最高峰，期待中的猛禽无影无踪，只有艳阳与寒风。下行百米，神农谷的峰林吝啬自己的全貌，鸟浪却来了。
一大群人挤在山路大拐弯山谷一侧，端枪抬炮，各有收获。放过星鸦与橙翅噪鹛，冷杉低层枝叶上许多小鸟乱窜，还是各种山雀、柳莺、雀鹛，一只旋木雀绕着主干向上攀爬。浓雾瞬间弥漫过来，世界再次迷失之前，一大群圆滚滚的褐色大胡子狠角儿毫不客气的把我们身前的箭竹丛梳理了一遍。那是凶萌的白眶鸦雀，似乎仅靠凌厉的小眼神观察，就能飞快的判断箭竹枝芽上的可疑病灶，爪子抓牢，粗短小嘴灵巧地折断剥开嫩枝细芽，把绿色小肥虫揪出来。据说刚才还有朱雀什么的出现，缘分未到也是无奈。

14日依旧是坏天气。先去大龙潭拜会金丝猴。猴群是定点投喂的，亲近人，没有像很多景区的猕猴那样习惯抢劫游客。这个族群杂毛小猴子很多，打打闹闹挺开心。很多树都被它们剥掉树皮整死了，它们就挤在高高的枯枝上休息。据说猴子的地盘没啥鸟，不过还是收获了眼纹噪鹛、橙翅噪鹛、松鸦、红嘴蓝鹊、白领凤鹛、领雀嘴鹎、普通鳾、灰鹡鸰，小溪里一只白冠燕尾上上下下的边飞边叫。
进了官门山景区，典型的石灰岩山谷。沿着溪边山路栏杆上每隔几米就有一幅湖北鸟会制作的常见鸟种介绍牌，图文并茂还防水。可惜我们没有运气见到这么多品种。反倒是遍寻未见的白顶溪鸲占据了这段溪流。可能是鸟多胆大，见谁打谁，红尾水鸲与小燕尾被它们追打没有勇气还手。一只难得安静下来的白顶溪鸲表演了美人沐浴，黑斑镶边鲜红的尾扇，充分张开展示给我们看。
高高的神农坛上有个抽象的牛角大神，怎么看都是牛魔王本尊。这儿海拔低，银杏叶黄得不透彻，山林色彩也不鲜艳。走过大半个景区，几乎没有鸟，快要绝望了。难得糊涂记起有条偏僻小路，才最终拯救了我们难看的鸟种数量记录。就在祭坛中轴线长坡一侧没有游客的平行山路边，等来一波鸟浪。红嘴蓝鹊、松鸦、长尾缝叶莺、棕脸鹟莺、红头长尾山雀、远东山雀、绿背山雀、灰眶雀鹛、黄眉柳莺、红胸啄花鸟、斑姬啄木鸟、大斑啄木鸟、领雀嘴鹎稀稀拉拉杀奔过来，高光鸟种居然是灰喉山椒鸟，是这次鸟赛我们队贡献的神农架新记录。鸟浪过后，小路又恢复宁静，一只雌性红喉歌鸲溜出来打个照面。远处山顶松树上，上百只黑鹎飞起与我们告别。
下午四点多，冒雨来到最后一个景点，天生桥，细雨中游人如织。地下河钻空了石灰岩山体，悬空坠落二十几米，砸出一个深潭。沿栈道上行到瀑布顶端回头，很美的长拱形视窗，值得一看，但没有鸟。
我们决定在这里结束比赛。后来才听说鸟儿都躲在景区一侧偏僻的小山村里，那儿有些菜地鸟儿与红腹锦鸡。

我们队两位老先生连续三天扛着重炮巡山巡湖，道险且长，体力与毅力远胜青壮年，堪为我辈楷模。通力合作下本队记录勉强超过了80种，都有留影，略多于去年。最终本次比赛有效鸟种记录总数219种，超乎我的想象，可见神农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但也不好找呀。
非常感谢神农架林区与湖北鸟会为我们提供如此感人的体验，感谢你们热情周到的照顾与专业的技术支持。心情愉悦，下次再来。

Jerry
20201108

浮光掠影

福建观鸟会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