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报导的改写(土狗祭)

vivian · 发表于 2004-11-23 02:0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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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在每天的报纸上看到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我说的不是报上报道的奇闻怪事，而是作为人民喉舌的记者所表现出的冷酷和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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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防断章取义，现把刊登在《海峡都市报》（2004，11，11）的一篇短文全部抄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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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为“小土狗吓坏路上一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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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昨日上午9时30分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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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福州华林路省农业银行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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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实录：一只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小土狗，伸着脑袋，夹着尾巴，狂奔着冲上路面，飞驰而过的车看到它都吓了一跳，纷纷打方向盘避让，
一时间马路上刹车声四起。小土狗很灵活，左躲右避但丝毫不减速，转眼间就躲过5辆车，正准备加速冲上路边的绿化带时，一辆红色皮卡撞上了它，只见它嗷的叫了一声，滚到车底下，蜷起身子不停打抖，皮卡停了一下，开走了。
小土狗抽搐了一会就不动了，马路边的餐馆里走出一个男子，抱起它回到店里。附近司机说，说不定晚上这条狗就成了盘中餐。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04-11-22 21:09:58编辑过]

vivian · 发表于 2004-11-23 02:0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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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居然没有任何人为之惋惜，甚至正相反，记者捞到了新闻的素材；餐馆老板省掉了采买的费用；食客尝到了新鲜的狗肉；最不济，周围的看客也获得了当天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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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0.5pt? 513.0pt 499.5pt 486.0pt 472.5pt 445.5pt 432.0pt 405.0pt tab-stops: 30pt; TEXT-INDENT: 0pt; 0cm>尝试着换一种笔触，把这一切重新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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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0.5pt? 513.0pt 499.5pt 486.0pt 472.5pt 445.5pt 432.0pt 405.0pt tab-stops: 30pt; TEXT-INDENT: 0pt; 0cm>它已经记不清在这个城市中流浪了多久，只是模模糊糊记得被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昨天晚上，蜷在垃圾堆旁，睡梦中，它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它有着一身黄黄的绒毛，粗大的脚掌，圆圆的眼睛，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它被抱在一个小伙子的怀里。这是在离开妈妈的温暖的窝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人”很高大，是完全不同于妈妈的一种生物。躺在人的怀里，最开始，它有些惊慌失措，外面的光线很刺眼。然而，很快，一种崭新的感情油然而生。它变得越来越渴望与“人”待在一起，每当听到“人”的脚步声，它的心跳就会加快，眼睛会变得明亮，尾巴也不由自主地摇起来。“人”对待它，并不能算作温柔，可是，每当“人”轻轻拍拍它的头，它都会激动万分，难以抑制地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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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0.5pt? 513.0pt 499.5pt 486.0pt 472.5pt 445.5pt 432.0pt 405.0pt tab-stops: 30pt; TEXT-INDENT: 0pt; 0cm>当然，是“人”提供了它的食物，使它不至于挨饿受冻，是它的主人。可是，它对“人”的感情却远远不只于对于上述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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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0.5pt? 513.0pt 499.5pt 486.0pt 472.5pt 445.5pt 432.0pt 405.0pt tab-stops: 30pt; TEXT-INDENT: 0pt; 0cm>以前，它的生命中只有妈妈最重要，渐渐地，“人”的地位取代了妈妈。它有些不安。虽然，有人说，两种感情是不会相互排斥的。妈妈的记忆在一天天模糊起来。有一天，它发觉，无论如何，它也想不起来妈妈的鼻子是湿漉漉的黑色还是粉红色的了。它悄悄地哭了。然而，哭过之后，它对于“人”的感情又加深了一层。现在，这世上，“人”是它的唯一。它不能想象，离开了“人”，这世界对于它还有什么意义。终于，妈妈的形象越来越远，像登上了一辆远行的火车，回头望去，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不知火车开向何处。它倒是明白，哪怕日后见到妈妈，也是不会再相认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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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0.5pt? 513.0pt 499.5pt 486.0pt 472.5pt 445.5pt 432.0pt 405.0pt tab-stops: 30pt; TEXT-INDENT: 0pt; 0cm>它不知道，人类把这种感情叫做“依恋”。
它在一天天长高长大，四条腿都很结实，幼时的绒毛退掉了，换成稍粗的短毛，阳光下，泛着金黄的光。它很高兴，自己有着健康的身体和正常的食欲，不象邻居家的西施犬，老是装腔作势，吵闹个不停。它更高兴的是，它的头已经到了主人大腿的高度，只要主人稍稍弯下腰就可以摸到它的头，而不必像以前那样非得蹲下才可以。可是，奇怪的是，恰恰相反，主人却越来越少抚摸它了。难道是因为它做错了什么？在主人不再家的时候，它苦苦地反省。因为太长时间里思索这样沉重的命题，它的眼睛里常常写满了忧郁。可是，这样的情形一次也没有被它的主人看到过，因为，每当主人出现，它的心又会“怦怦”地跳起来，喉咙里因为激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它奔向主人，在它的腿边蹭来蹭去，直到主人拍拍它的头为止。有一天，主人表现得格外不耐烦，居然踢了它一脚。它痛苦地呜咽了一声，躲回了窝里。一整天，它的心都好像紧紧缩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它终于为自己想出了一个解释---它是一只成年的大狗了，应该表现出成熟的样子，不该老是像幼稚的小宠物那样向主人撒娇，寻求安慰。它觉得这个理由很好。每天早上，它一睁开眼睛，就对自己说一遍；在越来越频繁地被踢之后，再对自己说一遍。它强迫自己相信。
主人有一个朋友。有一次，它听到主人对他的朋友说，“我真不知道我当初怎么想的，居然养了一条土狗，长得又大，都不好意思领出去，别人的狗都是有血统证明的，真是丢人现眼！”
它不太理解话的内容，直觉感到是有关它的。不象是夸奖，每天它都尽职尽责地为主人叼来拖鞋，打扫声剩饭剩菜，那么，它到底做错了什么？
主人的朋友开来一辆红色的皮卡，主人要带它出去了！它激动得无以名状。主人终于要带它出去了！像邻居家的西施犬、贵妇犬和苏格兰牧羊犬一样！它一定要表现出完美的礼貌，让主人以它为荣！
皮卡开得很快，一直以来，它都生活在家附近的小圈子里，外面的世界如此广阔陌生，不过，没关系，它是和主人在一起的，只要有主人在身旁，上刀山，下火海它都不怕。它为自己最初的紧张感到害羞。
车门开了，主人向远处扔出一小段香肠，“去，土狗，捡回来！”是啊，土狗就是它的名字，主人一直这么叫它的，主人的朋友，小区里的邻居也是一直这么叫它的。有一个问题，它至死也没想通，为什么后来在漫长的流浪的日子里，那么多不认识的人都知道它的名字，一边举起扫把，一边破口大骂，“滚开，土狗！”仿佛有一种烙印，在它出生的那一刻便深深地刻在它的骨头上。它没看过《巴黎圣母院》，它不知道，在那座尖顶钟楼的阴暗角落里，墙上早有几个手刻的大写的希腊字母，：’ＡＮ’ＡＲＫＨ。
它像箭一样冲出去，一定要快快捡到那根香肠，千万不能让主人在他的朋友面前丢脸。身后传来一阵哄笑声，它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回过头去，滚滚尘土扬起，汽车在启动，加速。它把香肠扔到一边，拼出全身的力气追赶汽车，透过车窗，它分明看到主人的脸，主人怎么会把它忘掉就开走了？然而，汽车开得实在太快了，不管它怎样发了疯一样狂奔，距离还是越拉越大，没几分钟，汽车就出了视线，而它的腿也几乎痉挛。
流浪的日子开始了。最初的几个月里，它还抱着找到主人的希望，然而，迷宫一样的城市和乡村让它晕头转向。饥饿，疲惫，冷眼，打骂，寒冷，每一种经历都把它一步步从失望推向绝望。每当夜深人静，它悄悄摸到一个避风的角落，一下下舔着新添的伤口，尽最大的努力什么也不回忆，什么也不希望。
在干旱了很久以后，下了一场大雨。前几天寄居的墙角泥泞一片。它只好继续流浪。想不清最后一次饱饭是什么时候吃的了，映在水塘里，它被自己的样子吓了一跳。毛发蓬乱肮脏，间杂着几块秃疮，两眼无光，更因为长期的饥饿肚子紧紧缩在后背上，与其说是一只狗，更不如说是从阴间来的鬼影。难怪当它凑到一家门口乞求施舍时，被粗暴地赶了出来。原来那只高大健美的黄狗的影子都没有了。
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身体也虚弱无力。如果没有骂声和棍棒，它就停在原地不动；如果感到皮肤上的钝痛（事实上，它已经近乎麻木了），它就拖着腿向前移动。
不知不觉，它走到一处繁华的大路旁，川流不息的汽车像一个个呲牙咧嘴的巨兽越发让它头晕眼花。好几次，它几乎跌倒，眼前的一切仿佛是映在万花筒里的景象。
突然，它的心又开始“怦怦”地跳了起来，这是太久没有的感觉。曾经以为自己早已放弃了一切希望，然而当一辆红色皮卡映入眼帘时，它的饥饿和病痛一下子全部消失了。从前那只热情奔放的黄狗的血液又重新涌进它的体内，它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兴奋的尖叫，如一只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身边的汽车一辆辆呼啸而来，它根本没有在意，从来没发现自己居然如此灵活，如此迅速。有些车在它的身后急刹车，发出刺耳的怪叫；有些车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然而它还是避开了。即使撞到，它也不会在乎，因为当时它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快冲到主人的身边，哪怕死在它的脚下。无数个因为思念而辗转难眠的夜晚，无数次因为认错人而招致毒打的委屈，都是没法向主人述说的。所有这一切都没关系，只要，只要它能再次回到主人的身边。
近了，近了，它在车辆的夹缝中窜来窜去，终于绕到红色皮卡的前面。它的心狂跳不止，几乎迸裂。然而就在那一刹那，身体遭到猛烈的撞击，五脏六腑仿佛都被利剑穿透。
剧痛袭来，它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只有眼睛还在徒劳地张望。透过车窗，它分明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那张在流浪的日子里反复温习的面孔，那张取代的亲爱的妈妈的面孔。
车速减慢，停了一下。它忍住剧痛，摇了摇尾巴。“希望”是一个让人多么痛苦的东西。
然而，车还是开走了。唉，它想起来了，今天早上水塘里的倒影，它已经变得无法辨认了。
疼痛最开始非常剧烈，很快渐渐飘离了它的身体。当路边的一个人抱起它时，它甚至感到一丝温暖。小时候的回忆如幻灯般在眼前展现。主人曾经也这样抱过它，轻轻地拍着它，它回过头去，向妈妈的方向张望，而妈妈被拴在铁链上，拼命地吼叫，铁链勒住妈妈的脖子，卡得它几乎不能呼吸。。。。。。
当那个人把它扔到店里冰凉的地上，当一根大棒重重落在它的头上，它已经感觉不到痛苦，早在红色皮卡开走的那一刹那，它的心已经裂成碎片。在遥远的过去里，从主人在它身上踢了第一脚起，它的心就有了一个细细的裂纹；被抛弃的那一天，更是撕心裂肺。以后的每一天，都有新的裂纹难以平复。有的狗寿命很短，直到死，心还是完整的；有的狗，像它，寿命很长，不管经历了多少苦难，都很难一下子结束生命，而是一定要等到心完全裂成小小的碎片，才能真正与苦难告别。
生而为狗，已是一件不幸的事情；而作为一条被遗弃的土狗，更是不幸中的不幸。
愿它在天堂中安息。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04-11-22 21:03:12编辑过]

vivian · 发表于 2004-11-23 02:02:22

阿，白饭，谨以此文向杰克。伦敦表达敬意。

随风招摇 · 发表于 2004-11-23 05:2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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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此文是楼主改写的么？

vivian · 发表于 2004-11-23 06:24:24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随风招摇在04-11-22 21:24:12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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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此文是楼主改写的么？</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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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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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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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看杰克。伦敦的书，深为狗类不平。但愿能及前者一二。

admin · 发表于 2004-11-23 17:14:06

绝对精彩！！！强！

whitefang · 发表于 2004-11-23 19:2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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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近在看那几本?野性的呼唤还是whitefang<

>还是那句话,大姐我越来越佩服你了.有空借我看看把,我好久没翻那书了<

>我近来变的越来越麻木了.

whitefang · 发表于 2004-11-23 19:2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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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而为狗，已是一件不幸的事情；而作为一条被遗弃的土狗，更是不幸中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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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意前面一句话.我可以改成这样吗?[em04]

whitefang · 发表于 2004-11-23 19:2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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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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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而为土狗，已是一件幸运的事情；而作为一条被遗弃的土狗，更是不幸中的大幸。

正宗行者 · 发表于 2004-11-23 20: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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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而为狗，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为什么就不幸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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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篇都极好，就是末尾那一句真有些不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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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我跟白饭的观点倒是相同。只是这话真没必要加在这文章后面。

正宗行者 · 发表于 2004-11-23 20:3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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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而为狗，特别是土狗，就敏捷灵活，就勇敢忠诚。何其幸也哉！<

>只是那些蓄宠之人，朝三暮四，喜新弃旧，无平等之心，却作仁爱之姿，实为人渣。[em01]

yusir · 发表于 2004-11-23 20:5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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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这么好的文章，加班写了几个小时阿？可以发表到榕树下去了，呵呵<

>其实想来狗应该算挺幸运的动物了，不用自己辛苦觅食，多数都可以完享终年。

面面子 · 发表于 2004-11-23 23:34:28

MM很感性啊.....不参与讨论,只怕我的观点不合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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